＊素還真只怕不是那個素還真

＊429試著寫些什麼，總之釵我是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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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沈郁而熟稔的氣味將他穩妥地縈繞。

素還真睜開雙眼的時候，葉小釵只是由上方靜默地凝望著他，長長的白髮柔順地垂掛而下、遮蓋著他那原本就沒什麼情緒的面龐。

素還真思忖了半晌，隱約回想起又是此人在危急時刻不顧一切地拯救了自己。嗅著僅在咫尺的葉小釵身上所散發著那令人安心的氣味，素還真意識到自己此刻正枕著對方的大腿，渾身上下的外傷大致已被簡單地打理。四周一片狼藉，早已沒了敵方的蹤跡。

見他甦醒，葉小釵放柔了原先有些緊繃的眼眸緩緩地向他渡來真氣。

「素某無事，」素還真推拒著葉小釵放置胸前欲為他療傷的手掌，「況且你亦有傷在身。」

他抬眼細細地打量著葉小釵的情況。

葉小釵的胸前沾染著大片的殷紅，遑論是他自身亦或是斬殺敵方時所噴濺而上的鮮血、葉小釵的臉色也確實好不到哪裡去，平日便顯白皙的他此刻面色更甚蒼白。

面對素還真的推拒，葉小釵只是固執地搖了搖頭，仍舊強行注入真元替他疏散了凝聚在四肢百骸的淤塞之氣。

「你......」

素還真作勢要起身，撐起的手掌卻摸到了身側的一遍濕熱。那股粘膩而令人不快的觸感並非來自於他身上的傷口，而是葉小釵未癒的腿傷所滲出的斑斑猩紅。

他定睛一看，葉小釵的腿上給利器劃開了一道深長的口子，血肉未合、幾要見骨。

受了這樣的傷卻仍將自己枕在腿上，素還真著實不明白葉小釵究竟在想些什麼。而當他以詢問的眼神投以葉小釵之後，對方那毫無波瀾的棕色眼眸使他心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慍氣。

「你傷重及此，為何仍要這麼做。」素還真揮開了葉小釵的手，眼神有些凌厲地注視著他。

葉小釵凝望他半晌，無聲地起唇解釋。

『你中了陰毒，吾方才用真力替你排解。毒血從口出，尚須墊高頭部。』

「這本不關你的事，卻百般承蒙你出手相救，素某究竟何須葉小釵如此費心？」

也許是受了傷的緣故，素還真心煩意亂。他覺得葉小釵一直以來對他釋出的好意令他毫無踏實之感。

『吾能救你，因何而不為？』

素還真一時語塞。

「人有親疏，命無貴賤。素某只問善惡，救所當救，上天下地，力求無憾。」

──他想起自己過去曾道過的話語。然而在此刻動搖的自己聽來，更甚諷刺。

葉小釵不顧傷勢讓他就地膝枕，施以真元、迫毒出體。對葉小釵而言這些無非再自然不過的舉止，素還真皆清楚明白。

葉小釵這人太過純然，舌燦蓮花如素還真總是唯獨不知如何去反駁他句句真摯的言語。縱使如素還真這般能文善武，他仍無法使秋風不興、使枝葉不為之搖曳。

葉小釵就猶如鵬鳥輕盈地來往天地之間，所經之處、毫不留戀。倘若有朝一日能夠牢牢地圈住這雙羽翼、使之只為自己振翅飛翔──那麼也許便能滿足他這尾渴望飛行的鯤翱翔天際的想妄。

素還真這般想著，同時意識到自己早已在不知覺中身陷囹圄。

「葉小釵啊......你可真是素某的劫。」

葉小釵偏著頭望向他，清明如鏡的瞳眸裡倒映著他那神色複雜的面影。

那樣的眼神並非向他詢問，只是似有若無地等待著一個可有可無的解釋。

素還真輕笑著，向葉小釵伸出手臂。素還真的指尖輕撫過葉小釵溫柔而堅毅的面龐，最終停留在他那道橫過了側臉、可怖卻不失柔美的傷疤之上。

「為你素某可說是傷透了腦筋，然而沒有你素某可就更不行了。」

那是無比溫潤柔暖的語氣，就像三月的春風裡最薰人的氣息，要將過路的人永遠地鎖在這裡。

「葉小釵，素某身邊可不能夠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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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琉璃仙境，素還真整夜待在了葉小釵的房裡。

葉小釵的腿傷惡化，滾著冷汗的身軀發燙不已。然而他僅是緊閉雙眼靜默地承受著一切，在素還真為他清理傷膿之時亦沒發出任何聲息。

素還真不發一語地打理著葉小釵的傷勢，望著這般豪不吭聲地痛苦掙扎著的葉小釵，他心底著實是很想下重手、卻又每每於心不忍。

也許讓他痛過一次，便會懂得愛惜自己。

素還真搖了搖頭，暗自嘲諷自己的可笑。他與葉小釵哪是能夠因為疼痛而學會教訓的人，他們皆是義無反顧地向火坑裡撲、愚昧卻不失初衷的人。這點他們很是相似、卻又最為令對方可憎。

夜裡葉小釵幾次迷迷糊糊地醒來，素還真挑著一盞燈守在他的床緣。

一燈如豆，映照著素還真帶有些微倦意的側臉。他身著簡單的襯衣，銀白的長髮披散在他的雙肩。

『你毒傷初癒，應當休憩。』

葉小釵皺起了好看的眉眼，一向清亮的琥珀色瞳眸此刻因著虛弱而蒙上了一層溫潤的霧氣。那眼神簡直像是一種直白的誘惑，將素還真的視線給牢牢地吸引而去。

「葉小釵今夜不癒，素某便不離去。」

素還真勾起了嘴角的笑意，托起茶几上的藥碗遞到了葉小釵的嘴邊。

那碗湯藥是比蓮心還要苦澀的藥材，暗褐色的倒影映著葉小釵皺緊的眉頭。

素還真明白葉小釵的殘舌幾乎只剩下了苦味的嗅覺，他在一旁細細品味著葉小釵此刻糾結成了一團的苦澀神情，這份因痛苦而坦然的表態他亦想將之珍藏在心。

素還真覺得自己也許同樣病得不輕，然而唯一能夠將他醫治的藥物卻遠比蓮心還要苦上了千百倍。

「葉小釵。」

素還真澀然地開口，面上仍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終將湯藥飲盡的葉小釵意識逐漸朦朧，仿若闔上了眼旋即又將陷入無垠的黑暗之中。他撐著沈重的眼皮，疑惑地望向了那叫喚著他名諱的人。

素還真覺得自己再也勘耐不住，俯上身去輕允葉小釵的雙唇。他輕一皺眉，滿嘴苦澀。

葉小釵純摯的眼底透露著些微的訝異，卻始終沒有抗拒。

素還真當是他的默許，變本加厲地汲取他僅存的氧氣。他意猶未盡地咀嚼著葉小釵那股混雜著藥味卻依舊令人心安的氣息，緊接著舌尖輕劃過了他面上的傷疤，最終親吻著他那顫動得有如蝴蝶撲翅般搔刮著他的雪白睫羽。

有時候素還真真想遠遠地離去。哪裡都好，到一個沒有葉小釵存在的地方去。

哪怕是那樣，燃盡自己粉身碎骨、他也無法讓自己真正地從葉小釵的身邊逃離。也許命運早在他們相遇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曾經他百般勸戒葉小釵離開自己、離開武林，縱使他對他多麼地惡言相向、一而再地用他擅長的言語加諸對他的傷害，葉小釵這人如今卻仍在這裡。在他的身旁。

真是頑固得可憎，恣意妄為、卻又令自己多年來日日夜夜是那樣地魂縈夢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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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素還真做了這樣一個夢境。

他身處在最為黝暗的滄海之淵，四周沒有他物的聲息、沒有跫音，就算向前方伸出了手臂，回應他的亦只是彷彿要將他形體吞噬的無盡虛無。

他暗忖著該如何打破現狀，於是向著一個方向邁出了步伐。

倏忽之間，他感受到了水流的氣息。冷冽的洋流劃過他的身軀、將他輕盈地乘載著向前而去。他的四周忽而逐漸地明亮了起來，在水流中他望見了許多往日熟悉的面龐、一段段他曾經珍視過的回憶像漩渦般地拉扯著他的衣袖，那些猶在耳畔響起的名諱讓他很是想念，但他明白他亦不能在此停下腳步。

他義無反顧地向前，終在破出水面的那一刻徹底明白了自己是為何物。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世人皆道，正道之棟樑、三教之統合，武林的和平當靠他清香白蓮素還真。他明白鯤之所以碩大，是因為其責任重大。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然而他肩上的擔子實在太重了，縱使生出了羽翼，他仍然振翅難飛。他仰望著頂上遙遙的蒼穹，那是比滄海更加無邊無際的地方。他想妄著、渴求著飛翔。

就在頃刻，一雙巨大的羽翼掠過了他的視界，攪動了翻騰的氣流、奪去他所有目光。

那是一隻渾身雪白的鳥類，雙翼若同垂天之雲般遮蔽了半個天空。他輕盈地掠過海面、乘著六月的長風朝向南海而去，猶如雙翼早已融入天地、振翅能日行九萬里，沒有什麼能將他阻礙。

僅僅是俄頃之間，他所到之處所掀起的波瀾壯闊、又在他離去時回歸了僻静。

有那麼一瞬，素還真是打從心底羨慕著鵬鳥的。亦或，從那一刻開始他便千方百計想要得到他。

「葉小釵是素還真生命的一部分。」

那雙潔白地近乎透明的羽翼，足以彌補他生命中曾所缺失的、那些極其重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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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還真從不畏懼死亡。

必要的時候，死亡亦是他守護重要的事物時所必經的路程。

「素還真，你此般前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好友無需擔憂，素某自有分寸。」

這一次素還真又背著那人再次將自己投向了毀滅之地。坦白地說，為了蒼生、他願義無反顧。

他知道不久的將來他又要獨自沉入那最深、最為黝暗的海底，聆聽著那些在黑暗中為他哭泣的聲音卻無能為力，直到漫長的歲月裡有朝一日他能夠再見光明。

而這其中也許會有葉小釵為他而流的淚水，所思及此素還真便也覺了無遺憾。

他彷彿能望見葉小釵抱著自己的屍首無聲地落淚的模樣，那雙撲簌簌地落著淚的眼眸肯定比任何時候都要動人無比，落下的淚珠猶如朝露那般晶瑩透明。

「只要這個武林仍需要素某，素某終究會歸來。」

而他心底亦自私地明瞭，這樣的話語就算說上了千萬次也無法止住葉小釵的淚。

他暗暗地訝異著自己是何其殘忍。他只得不顧一切地去傷害、唯有如此他才能短暫地去禁錮葉小釵的羽翼，使之成為自己的東西。

他相信著──只要有葉小釵存在的一天，碩大的鯤必定能再度自黝暗的深海破水而出。

這世上其實沒有什麼事物能夠真正地囚禁這雙自由的羽翼，正如沒有人能夠囚禁草木之心。素還真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過的。

腳邊的風輕輕吹拂而過，整個山林都在盪漾。

他能夠感受到身邊的一切萬物皆在運作生息，正如葉小釵這些長久的歲月以來對他的這份幾乎要將他灼傷的、毫無造作的真切之情。

這份刻骨銘心的情始終地縈繞在他的夢裡，自他們相見以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終＊＊＊

2019.05

【霹靂/素釵】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