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逆行於離別一瞬》逍遙顥天
逍遙遊&顥天玄宿下戲paro有,誰還被困在二十一年前的那天呢。
戰血31害我哭成了垃圾,所以我要他們三生三世都在一起。
1.
雪落進塵埃裡,琴聲歸於太虛。
顥天玄宿不是沒有想過那人會有這樣的結局,或許也可說,一切皆是他的默許。
在叱酒當歌離開之後,顥天玄宿這才悄然無聲地步出了林間。他踏進了遙山遠水的界地之中,這裡昔日設有著那人牢實的陣法,殘存的術法如今薄弱得早已攔不住任何人的涉足,而他也知道,這術法的主人在這二十一年來從來未曾想要攔阻過他。
失去了琴弦的不世並安穩地被擱在案上,案前有三盞酒杯,沒有一個是屬於他的弔唁。
他自嘲地想著,不僅僅是弔唁,那人殘忍得連見他最後一面的機會也不容與他。他顫顫地朝那張破敗的琴身伸出了手,猶豫了良久,卻始終沒有去觸碰。
「休琴忘譜,你根本不該對我寬容。」他頓了頓,「你從來不該對任何人寬容。」
像是要回應他似地,不世並發出了錚錚聲響。
顥天玄宿倏地抬起他自始至终低垂著的皓白眼睫。不世並仍在原處,五根斷裂的銀絲覆又完好如初,那人洗卻了一身紅塵與血汙立於案前,纖長的十指正意氣風發地撥攏著琴弦。
『羨老鴉,慣棲霞,蜉蝣此身天地家────』
那是一曲長相思,而他朝他輕一莞爾,字字句句都清晰如昨。
『────念凡人,長命寡,戲舞寒沙,垂眼紅塵罷。』
潮潤的水霧模糊了顥天玄宿的視線,他努力撐持著酸澀的雙眼,這才沒讓更多淚水落進酒杯。粼粼的酒面在蕩漾,白色的旗旜在琴聲中飄昂,彈琴的人依舊,如同當年杜宇煥發的少年。
他惦起他死時的模樣。他想起那人披散著他一貫整齊高束的華髮,被絕望的紅色所壟罩。他想起他當時是單足佇立著像只驕傲的白鶴,他曾親手縫補過的繡鞋落在了沒有盡頭的血泊中。他想起他的笑,想起他還欠他一個敘舊,想起他要他放棄而那人卻仍關心著自己傷勢的時候,想起墨家對於逍遙遊的死既漠然又知而不言的模樣,想起自己這些年所辜負他的一切一切,想起自己甚至沒有機會同他道別。
他總是在逃避,以為水會隨著天去。面對他的屍首他甚至不敢多看兩眼,因此他便走了,化作塵土風沙,什麼也沒給他留下。
「休琴忘譜啊,你這是何苦還要折磨吾呢……」
他輕聲囁嚅著,分不清是自己哆嗦的嗓音還是簌簌的風聲。
琴聲嘎然而止,遙山遠水一方寰宇回歸了靜寂。
他感受到有什麼人徘徊在他的身邊,熟悉的氣息暖流似地縈繞著他的四肢百骸。他在同他安慰著呢:別哭,他說。而顥天玄宿終究明白那人的歸處,休琴忘譜早已盼得了自由,他將永世守護著他從來未曾放下的道域。他放不下夢裏曾經美好過的故土,亦放不下一個人。
那人取回了他的不世並,飲盡盞裡盛著淚光的酒。他的眼神始終執著而堅定,剔骨剜肉也不改顏色。
2.
顥天玄宿的戲分結束了。
他微微揚起嘴角謝過向他遞來水與毛巾的工作人員,脫下了最外層的戲袍交與他的化妝師。白熾燈下氣溫很高,他也不是頭一次像這般感到頭暈目眩。他跟在場所有人不著痕跡地打了個照面後便離開了片房,穿過長長的走廊與燠悶的休息間,來到了片場裡簡易的淋浴間。
他褪去貼身的戲服小心翼翼地摺好,正要放上層櫃時瞥見了那人熟悉的藍色戲袍。上面沾染著大片怵目驚心的紅,胸前的白鶴浸在血泊中,看起來殘忍又矯情。
他很快地別開了眼神不讓自己再去看,就像戲本裡要求的那樣,做個漠然而薄情的過客。
顥天玄宿一向習慣使用左邊數來第二間的淋浴間,因為這也是那人慣用的一間,然而現在那門扉正緊實地掩著,淋漓的水聲宣示了有人正在使用著它。
有些作賊心虛似地,顥天玄宿拎著他的盥洗衣物,選擇了距離它最遠的一間。
他扭開了蓮蓬頭,冷水雨點般地灑下,他低垂著頭一語不發地盯著自己的腳尖,看著流經過自己身軀的那些和著妝汙的水又這樣自門縫下淌去了隔壁間。
身上的血漿像是洗不掉似的,揮之不去的黏膩感使他頻頻作嘔。
他恍恍惚惚地想著,那人是不是也正和他一樣?一樣地自尋煩惱著,一樣地對一切感到悵然若失。
顥天玄宿肩披著浴巾出來的時候下意識地瞥向了方才與他同樣流淌著水聲的地方,他慣用的那間淋浴室 早已空了出來,帶著水氣的塑膠門正大落落又空蕩蕩地敞著。
走廊傳來那人低沉儒雅的嗓音,一聲聲敲擊著他的耳膜。
逍遙遊卸去了臺上繁縟的裝束,又回到他平日裡那風姿綽約的模樣。顥天玄宿遠遠地望著他,腦海中浮現出那幾乎要被紅色淹沒的臉龐,那人與現在這個有著一頭正滴凝著水珠的俐落短髮的男人身影相互重疊,使他險些要在其中迷失了自己。他心裡頭很清楚,那並不是他,卻也是他。
走出淋浴間的逍遙遊被人簇擁著,千金少搭著他的肩說要請他一杯。斷斷續續的笑在不大的走廊裡迴盪,彷彿方才舞臺上的殺戮都只是虛渺的夢境,下了戲他們便又是攀親道故的關係了。逍遙遊的面上始終掛著不溫不火的微笑,也許他認為這樣的生活沒什麼不好。
他始終得要踏出盥洗室的,顥天玄宿心想。他終是鼓起勇氣跨出了步伐,卻在與眾人擦身而過之際被什麼人給喊住了名字。他疲憊不已,卻不得不停下腳步回以他那一貫精緻的笑容。
「逍遙遊殺青了,我們大夥今天去喝個幾杯替他慶祝一下?」
顥天玄宿正咀嚼著措辭,卻毫無防備地一頭撞進那人直勾勾地朝他向望的冰藍色瞳眸。那眼神非是審問、亦不是邀請,他僅只是認真無比地洞悉著他,像是要看進他的心坎裡。
他心裡不踏實得緊,用身體狀況為由搪塞地婉拒了邀約,隨後落荒而逃似地離開了那裏。
顥天玄宿一向是個稱職的演員。他告訴自己,戲已經結束了。
3.
顥天玄宿轉下鑰匙推開了大門。他的身子背著光,長長的影子落在黑暗裡。
他這回是累得不想開燈了,轉身就往沙發上倒去。這齣戲已經連日拍了幾個通宵,他的戲份雖算不上多,可他的性子使得他也無法在未殺青的情況下睡得安好。
他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沙發上陳列的抱枕裡。原本他的家裡沒有這些東西的,這幾個素雅配色的棉麻抱枕還是逍遙遊給他親自挑選的,說是適合他家裡的顏色。顥天玄宿其實不懂這些,也並不太在意,他說不上來在生活裏自己究竟在意些什麼,他感覺戲臺上的他有多麼飽滿,私底下的自己就有多麼空虛。
他突然有些羨慕起休琴忘譜這個角色了。
四肢眼皮沉重了起來,大腦卻不聽使喚地運轉著。他嗅著抱枕上屬於那人身上淡淡的菸草香試圖安撫自己焦慮的海馬迴,這個氣味一向使他安心,可如今他卻失眠了。
那人依稀彷彿地佇立在他的陽台,倚著欄杆輕吐著茫茫的煙圈,節骨分明的兩指纖長地夾著黑色的春泉,如夜色裡一盞街燈的光源。顥天玄宿笑自己朦朧荒唐的錯覺,畢竟他眨了眨眼,陽台前又只剩下白色的薄紗窗簾。
他是被刺眼的燈光給驚醒的。
逍遙遊拍了拍他的面頰,十分不滿意他在沙發上倒頭就睡的行為。原來他終究是睡著了,看看時間連晚餐都給錯過了。然而這一覺他睡得並不安穩,斷斷續續醒來幾次,又渾渾噩噩地沉去意識。
逍遙遊脫去他沾著一身酒氣的大衣外套,也許是慶功宴喝多了吧,臉頰有些紅撲撲的,看上去倒也不至於醉。他到底還是比戲裡的形象更勝酒力一些。
「要睡去房裡睡,別著涼了。」他說,「我去洗個澡,你要累了不用等我。」
逍遙遊轉身就要往浴室裡去,一切看似又回到了日常。
顥天玄宿自沙發上頹然坐起木麻地點了點頭,直愣愣地盯著逍遙遊離去的方向,見他輕巧地帶上了浴室的霧面玻璃門,直到淋漓的水聲響起。
他們還和從前一樣嗎?
這裡原先是顥天玄宿的公寓。這個說法有些奇怪,畢竟在房產的登記上這還是個客觀的事實。接著他在圈子裡認識了逍遙遊,一個敬職又專業的戲子,他不太確定他們是怎麼走到了一塊的,也許就是彼此身為演員的價值觀很合吧,逍遙遊順理成章地逐漸成為他平凡生活裡的一部分。
一開始逍遙遊來過夜的時候理由是因為他的公寓距離片場較近,就算拍戲到了凌晨他們一同回去也好有個照應。顥天玄宿身子不好是圈裡眾所皆知的事情,逍遙遊自然也知道,他從三餐叮囑他服藥到三餐親自替他下廚也只不過花了幾個月的時間。但他燒的飯挺好吃的,顥天玄宿心想,這樣的生活其實沒什麼好挑剔的。
接著屋子裡屬於逍遙遊的物品日漸多了起來,顥天玄宿也無所謂。逍遙遊對於生活中的美學有著他自己莫名的堅持,顥天玄宿便也任他給自己添購家具,他喜歡逍遙遊為他挑選東西時那專注的模樣,輕蹙起的眉宇說不出的好看。
公寓裡的一個空房成了逍遙遊的房間。他曾提議要與他分擔房租,顥天玄宿笑了笑,說權當是雇用他料理三餐的費用。他們的私生活彼此緊密了起來,除了工作的時間外幾乎都處在了一起,顥天玄宿意識到有些事情在模糊的黑暗裏逐步地變換了模樣,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敢去奢想。
有些事注定是不能被觸及的,像是鏡中花,像是水裏月。
4.
顥天玄宿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他不確定自己睡了多久,他安安穩穩地蜷縮在自己的床上,睡夢中有人進來好幾次不厭其煩地給他摁好了被子,彷彿一直就沒有離開他的身旁。他憶起自己昨夜裡是發燒了,迷迷茫茫像是為低溫的火焰包覆著,渾身濕漉又難受。
逍遙遊推開他的房門進來,在邊桌放上了退燒藥和水杯,他伸出那雙擅長彈琴的手輕撫著他的額頭,確認了他的體溫比起昨晚下降不少,便沒有再多說什麼。
逍遙遊有一把古琴,雖不是戲中的不世並,卻也是難得的好琴。該說是休琴忘譜這個角色適合他呢亦或是他演活了這個角色,總之顥天玄宿特別喜歡聽他彈琴。
然而說到底顥天玄宿著實有些氣餒,自己仍是給他瞧見了這副脆弱的模樣。他感覺這些年自己越是對外築起了高牆,這人卻屢屢越能擊潰他的心防。
「你這些天是怎麼了,」也許是察覺到顥天玄宿這段時日裡始終惘然若失的氛圍,逍遙遊謹慎地斟酌著措詞:「你心裡頭有事情。」
一針見血的直白。顥天玄宿在心底自嘲地暗笑著,自己那荒誕的情愫總不能輕易地說出口。
「血跡,」他說,並指了指自己領子下露出的白皙脖頸,「我怎麼也洗不掉。」
逍遙遊聞言果不其然地皺起了眉頭,因為顥天玄宿的那裏確實早已沒有任何印跡。他們彼此都是敏感的人,自然明白對方說的不單單是戲裡殘留的痕跡。
「戲已經結束了。」他厲聲提醒著,如炬的目光像是要將他看穿個洞來,「顥天玄宿,你總不能把自己永遠困在戲裡。」
顥天玄宿空洞的眼神裡映著逍遙遊冰藍的目光,像海那樣溫柔,像火炬般炙燙。
他們不再是紫微宗主與休琴忘譜了。那他們又會成為什麼?
「唉,」面對他固執的木然,逍遙遊嘆了口氣悻悻地敗陣下來,「紫微宗主,是什麼原因讓你就算傷重至此站不住腳,也執意要將吾追回?」
顥天玄宿回過了神,意識到他是在暗指戲裡的橋段,他想起他們針鋒相對的那段武戲,莫可奈何地也笑了起來。
「因為吾在乎你。」
這個答案忽然給予他莫大的勇氣。他動了動唇,逍遙遊卻先一步伸手將他攬進了懷裡。他溫柔地撫摸著顥天玄宿後腦盈柔的髮絲,將他那睜大著眼的訝異神情盡收眼底。
「吾也同樣在乎著你。」
顥天玄宿不明白自己明明在戲裡已經哭夠了,為何回到了現實還要繼續為他落淚。
但至少他們還來得及,他將自己濕漉的眼睫湊在逍遙遊那令人安心的胸膛裡這般想著。休琴忘譜與紫微宗主的遺憾就留在了戲臺上,而這裡才是他們真實活著的地方。
熟悉的菸草味縈繞著他的嗅覺,既苦澀又坦然。那人寬大的手掌在他的背脊上不急不緩地輕撫著,好似能帶走他心底所有的不安,他垂下眼簾,覺得自己的生活確實沒有什麼好挑剔的。────至少他們仍擁有著彼此的未來。
「……我覺得你散髮的造型挺好看的。」他說話帶著濃濃的鼻音,像只貓那般磨蹭著。
「承蒙宗主厚愛了,休琴忘譜與有榮焉。」
顥天玄宿終能發自內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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